目前分類:德國秋行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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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60911日,科隆大教堂的首席建築師傑哈德(Master Gerhard),忽從未完工的教堂鷹架跌落身亡。


他正埋頭於建造最接近上帝的聖殿,但這一次,上帝沒有伸出援手。




傑哈德生前為了這座前所未有的人間聖堂,發了瘋一樣拼命。光是兩座塔樓的設計圖,就用罄四公尺半的羊皮紙,朋友問他:是不是忘了自己不會長生不老?




他想設計一座全世界最高的教堂,在當時教堂建築多受羅馬及拜占庭式影響的年代,傑哈德執意引進革命性風格,內觀不受石材的限制,反向利用石隙間的光線,製造飛揚的、細長線條的、既莊嚴又壯麗的效果;外觀則有富麗精工、高聳入雲的尖塔,宛如奮力接近上帝的搏命演出。這種歌德式的、純粹的聖崇,正是傑哈德心目中的天堂藍圖。





這樣一座全新的設計概念,逢人便熱情解說的狂勁,讓純樸的科隆市民,對這位首席建築師,既崇敬,又畏懼,他們開始覺得他必定有神奇的力量,建設中的新教堂,可能正是魔鬼作品。以至於他的深夜墜樓意外,被傳為撒旦惡力之作,也就不足為奇了。




聞名全球的現代科隆作家法蘭克薛慶(),則在七百多年後大膽推測,傑哈德之死,很可能是當年政治鬥爭下的犠牲品。




13世紀的科隆,歐洲工商業重鎮,富商巨賈雲集,以貿易商業長才知名的科隆市民(當然,貴族居多),為爭取城市自治權,正與當時的「執政主流」科隆大主教,展開一連串的明爭暗鬥。




鬥爭需要緩衝帶,對西方世界來說,抬出上帝當和事佬一定靈。建造一座空前絕後的宏偉教堂,自然是執政與在野兩造的共願




1248年,傑哈德被委聘為科隆大教堂首席建築師,召來一批熟悉新建築風格的石匠團隊。貴族大力捐輸,教堂也發行贖罪券籌募建築資金,與貴族、富商及主教均交好的傑哈德,左右逢源,得以大展長才。




不幸的,所謂共願,在陰錯陽差下,變成了共業。




傑哈德一向堅守中立,不曾參與任何政爭,但他那群貴族好友,在推動政變前夕,惟恐與主教也交好的傑哈德走漏消息,不惜買兇暗殺。




革命很難一次成功,科隆市民直到1288年才取得獨立自治權,大主教遷至波昂。但比起傑哈德留下的未竟偉業,政治相對輕薄。此後再經過六百年努力,科隆教堂方才大致完工。





如今各處修繕、增建工程,依然得見。遊客可從地道入口登塔,感受傑哈德的才華與遠見。






一位石匠出身的建築師,奠定跨時代不朽建築的基礎,肯定是「我的志願」美夢成真版。但死於非命的傑哈德,是否甘心領受如此這般的真實人生?





我無法穿越時光隧道,向傑哈德問個明白,但可以肯定的是,留下那麼偉大的作品,人生也不枉了。




2012年的最後一天子夜,為一年前的格文寫續集,遙想傑哈德,怨自己半生無成,自慚形穢。寒夜孤燈,不勝懊惱。




抬頭瞥向窗外,忽見鄰家猶有未拆卸的聖誕燈飾,在黑夜中明滅,讓我想起一件往事。




小學時代有位弱智男同學,在沒有特教班的年代,每逢段考,自然都是班上的最後一名。小六時,我無意間發現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錯,主動請纓幫他課輔。




這位同學出身養豬戶,課後都要幫家裡餵豬,身上永遠有一股難聞的怪味,師生自然避而遠之。我已經忘了當時為何那麼「勇敢」,願意天天教他功課,但猶記成效不彰,屢屢徒勞無功。教學不得法,兩人還會吵架。但最後雙方協調出終極目標--「考卷上的名字一定要寫對吧?」。




我記得他握筆吃力畫面,記得自己一再忍住捂鼻衝動的心情,也記得他終於寫對名字時,臉上憨厚的傻笑;還記得他畢業考成績首開先例,得到倒數第二名。




小學畢業後再無往來,但聽說他沒再升學,沒幾年還討了一房媳婦。


中三那年,有天放學回家,家人說有人送來一件指名我收件的包裹。打開看,原來是一盒聖誕燈飾,還附了一張小卡片,只署名「林XX」三個字。




我不知表達能力有限的他,經過什麼樣的轉折,才把禮物送到,但我知,這可能是這輩子所收到最難忘懷的禮物。




一顆簡單的、純粹的,青青子衿的暖心。是我的,也是他的。




當我們自以為善心濟世,造福弱眾,被救贖的,其實正是自己。




我們無法預知死亡紀事,傑哈德自然也不能以可能死於非命,來決定是否從事所愛的志業,但投入建設聖殿的過程中,上帝或許早已作功德迴向,給予心靈飽滿的大禮。





自問庸碌半生,無傲人之才,不可能因心嚮往之,突然奮起有為者亦若是的大業。所幸,曾經有一顆溫暖的初心。不論年歲,不計能力,只要願意,就能回溫。




我在科隆教堂沒有得聖殿的許諾,但幸運的,在記憶中抱回暖心,笑看未來。




2013來了。




(註:法蘭克薛慶,處女作科隆911以科隆大教堂首席建築師傑哈德之死的1260年代為背景的作品,後以生態小說》,聞名全球。)


科隆大教堂的前世今生(上)


 


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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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倖免於難」是命運天平的兩端。


一端是得天獨厚的幸福 ;一端是深沈絕對的原罪。


二次大戰期間,德國第四大城科隆,全市皆毀,唯科隆大教堂雖略受砲彈波及,堪稱倖免於難。


有人慶幸,盟軍識貨,即使在敵營轟炸,也折服於世界文化遺產的珍貴,不忍破壞。


另一派的說法完全相反。科隆大教堂宏偉壯觀,在空中也能輕易辨識,所以盟軍特留它作為標的,教堂周圍炸得十分徹底,使得整個科隆受創更劇。


成也教堂,敗也教堂。好一個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啊。


科隆大教堂這塊舉世知名的和氏璧,在17年前就已經讓我魂牽夢縈了。



七百多年前的建築師,已經想到幾百年後修復問題。第一次聽聞科隆大教堂,出自新聞名家張繼高先生之口。他們在建造教堂時,就準備好一批相同的石材存放,備材跟著教堂一起老去,幾十年甚至百年後,需要修復時取出砌裝,牆面石材和備材同壽』,便不至於產生新舊建材的色差,得以長保教堂外觀的質感。」


張繼高先生,筆名吳心柳,曾任中時、民生報總主筆,以及《音樂與音響》雜誌的創辦人。1995年去世,生前是當年傳媒藝文界,提倡生活品質與精緻文化的第一人。


詩人余光中先生曾說張繼高既世故,又天真。「世故,因為他知道的許多內情我都不知道;天真,因為他在我們這泛民主的時代竟然高唱精緻文化,還顯得無需向大眾道歉。」


年輕朋友應該都不認識張先生了,我則在因緣際會下,在他人生最後一年為肺癌所苦的時候,某次在陪同候診的漫漫時光中,討論一些關於精緻文化的問題。


說「討論」是不精確的,在大師面前,年輕我的,只有受教的份。當天談論的話題大部分都不復記憶,唯獨這件以科隆大教堂為例,證明德國建築工藝精準與遠見的對話,成為心底的石頭。


陰錯陽差,德國總未成行。到科隆教堂朝聖的渴望,漸成為記憶中褪色的掠影。


當你逐年領略了愛琴海小島的旖旎、倫敦建築的帝國遺風,巴黎河岸的人文風華,科隆標籤,似成了淡然的浮水印。


今秋突然接獲法蘭克福出差的指令,距離它僅有一個小時車程的科隆,瞬間還魂。


擠出半天去看教堂,應該可以吧?


很紮實的安排幾天公務行程,懷有小小心計的,留了一天周末給自己。


搭乘一大清早出發的國鐵,科隆,我來了。


前一天還有攝氏12度的春天溫暖,抵達科隆的早上,零度。才十月天,全身穿戴如裹粽。


科隆大教堂在考驗我的忠誠。


初抵科隆,尚未出站,科隆大教堂的巨大身影就如虛擬實境般,佔據所有的視野。我沒想到偉大的世界遺產,緊貼著車站而立。



還不到早上九點,觀光客未至,商店未開,露宿的流浪漢也還在夢中。長存七百六十餘年的偉岸教堂,在藍天下顯得有些失真。一輛橘色工程車,突兀地停在教堂門口,乍見很不協調,卻是從天上到人間的真實證明。



教堂大門尚未開啟,我有充裕的心情和時間,信步一匝,撫觸樸健的壁材,懷想中古時光。


教堂畢竟太老了,儲備的石材肯定不敷使用,一面面立牆的修復痕跡忽隱忽顯,新舊石材拼接,好多地方都像西洋棋的棋盘。



張繼高先生如果此刻與我看到同一個畫面,要怎麼說?


也許他不會再談建築的精緻工藝,只是把他的iPod耳機分一只給我,分享巴哈大鍵琴奏鳴曲的格律與莊嚴吧。(待續)



科隆大教堂的前世今生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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