魂牽夢縈的畫境,一旦親臨,有如褻玩。
如果在巴黎,在塞納河畔,只能取一瓢飲,弱水三千,我情歸奧塞。
@最想寫的,最難動筆
巴黎之旅是我的創格之作,奧塞美術館又是鍾愛之最。
當初第一篇最想寫的就是奧塞,卻遲遲難以動筆。
「最想」,變成無預警的發酵觸媒,一坐在天然散光敞亮的室內,奧塞頂樓的印象派作品就像迴轉壽司,輪番闖到跟前來誘惑你:「親愛的,要不要再我看一眼?」
照片早就貼在格子裡,一想到就翻出來看。
幾百個日子過去了,「最想」,還在發酵,始終沒有轉化成動能。
《百年孤寂》作家賈西亞‧馬奎斯說:
最鍾情的幻夢,就是自己最想寫的那部作品,因為意識到非一朝一夕可成,反而遲遲未行,總想先把手邊那一堆暫時的、偶發的、緊急的,可以馬上解決的瑣事處理乾淨,再找個清爽的良辰吉日,專心做自己最想做的那件事,書寫最最魂牽夢縈的那篇東西,就這麼日復一日。
自比馬奎斯,那是超級托大;但閱讀馬奎斯,心有戚戚焉的釋然,讓奧塞印象長期盤桓在「最想」中,沈甸甸的,任由時光積累,醞釀自虐的愛戀。
@唯我的自由心證
這座美術館已經有數以千萬計的遊人為她穿金戴玉,再寫什麼溢美華詞,都是s…h…i…t !。
最糟的是,自己照片拍得不好,停留時間也不足細看,同行的老公坐在館內休息區上打瞌睡,兩個小孩安靜參觀的時間也沒撐過半小時。我拿不出「物證」,也舉不出「人證」,說明這地方如何讓人心醉神迷。
唯一能夠呈堂的,只有我的自由心證。
這也是為什麼一篇明明很簡單的遊記,卻得長篇累牘作開場。
要把一個大家都很熟悉的地方寫得唯我,真的很難。
到底是什麼讓我胡說八道?
罪魁禍首絕對是「光線」。
@現在的古典,過去的前衛
一進奧塞,陽光穿透古典玻璃帷幕拱頂,突然變得溫柔無比,佇立在十九世紀的雕塑旁邊,彷彿有受洗的悸動。
古典帷幕?
在創建的1900年代,那是最前衛、最時髦的風格。
整個巴黎沈浸在萬國博覽會的興奮中。
代表新興工業的「高科技」鋼鐵、玻璃技術,以睥睨群雄之姿,新巴黎建築群中發光發亮。
艾菲爾鐵塔、大小皇宮、奧塞火車站、地鐵站出口、、、、、、。
從19世紀跨越到20世紀,像帕格尼尼的炫技曲,聽覺的澎湃,幻化為視覺的驚豔。
無論巴黎人愛與不愛,話題離不開新世紀建築。
因為新工業技術,讓建築師大量擁抱光線。
奧塞火車站的外觀,一向不受好評,但內部結合玻璃和現代鋼材的架構,卻被視為美麗的典範,
連通風孔都可化身為華美的壁飾。(見下圖)以至於當後來火車站功能不再,整體建築仍在市民期望下被保留下來。
@美好年代的藝術光廊
保留不難,留下來做什麼才是考驗。
1977年,龐畢度現代藝文中心啟用,前衛派新藝術有了出路,而古典作品仍可好整以暇地端坐羅浮宮貽養天年。不新不舊的十九世紀藝術怎麼辦?
奧塞火車站,賓果!
巴黎需要一座架在羅浮宮與龐畢度之間的橋樑。奧塞火車站時來運轉,1986年化身為美術館。
1900年代前後的建築+19、20世紀的作品,成就絕對的美好年代。
奧塞美術館裡,沒有所謂「某時期的展覽室」,或重現特定年代的氛圍。每一件作品的擺設,無論是繪畫、雕塑、建築圖、家具、美術品,都依照可以呈現出作品本身最美好的一面而設計,看似隨意,卻因整體空間的透光與金屬性結構,幻化出「光線沙龍」的美感。
「樹下的玫瑰」,是奧塞給我的第一個驚喜。
@裸女的無聲革命
從高中時代就被奧地利畫家Klimt作品鬼魅的氛圍所迷惑。
我蒐集Klimt明信片、卡片、月曆、海報、手札封面,所有跟他相關的東西,然後,剛進奧塞,尋梯登上二樓,突然在一個火車的候車室,它,一點也不矯飾的,翩然現身。
樹下玫瑰在候車室自然的光線中,看起來竟然比印刷品還要朦朧、氤氳,我彷彿變成一百年前的長裙淑女,撐著陽傘在庭園的樹蔭下,望著玫瑰發呆、、、、、。
後來才知道,這是奧塞收藏克林姆唯一的一幅畫作。沒看導覽手冊,信步竟然巧遇,目睹「樹下的玫瑰」,一定是我的宿命。
光線沙龍,無處不以光源為作品加持,光線最充足的頂樓,自然留給逐光線而居的印象派作品。
第一眼看見,在拍賣場動輒上億元身價的名畫,懸掛在完全沒有防護的開放空間,吃驚的程度,很像在大街上遇見曲線完美的裸女,不急不徐地在人行道上漫步。
只要你想,彈指便可碰觸到名畫。
沒有玻璃保護罩,沒有警告標示,沒有保全人員一旁虎視耽耽,也沒有射死你的雷射光束。
奧塞美術館彷彿在進行一場「無聲革命」。
完全開放的展覽間,信任遊客公德素養。雖無言,未嘗不言。我彷彿聽見了「我知道你跟我一樣愛它」的官方留言。
@煎餅磨坊與馬戲團
雷諾瓦的「煎餅磨坊」,從小看過的複製品,多到快長針眼。可是真跡就這樣大辣辣的掛在面前,想在畫上留個指紋,多麼容易。
雖不敢造次,但仍忍不住貼近細看,畫中美女的臉上,是否有透過樹葉殘留的光影?近到幾乎要聞到油畫的氣味了,也沒有人攔你。
這種被尊重的感動,比看到真跡的興奮還揪心。
我看見一位老師,帶著一群中學生圍坐在秀拉的「馬戲團」前,輕聲細語地討論畫中,直線與橫線交錯的垂直構圖。
天光透過屋頂帷幕,以及不露痕跡的半遮光設計,輕柔地灑在作品的周遭,環繞在每一位學子的臉龐,卻掩不住一對對求知若渴的目光。
明明是簡潔到不能再簡單的空間,名畫的的樸雅,與學子的專注,卻交織成聖殿般氛圍,一瞬間似乎令人岔了神。
直到學生散去,我才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,趕忙把馬戲團拍下來。
@困頓且吟詩
不知是誰說的:
人不因詩而窮,卻因窮而詩工。
奧塞美術館的記憶,讓我有吟唱詩歌般的感動與舒暢。
我不是詩人,也不擅寫詩,但每在心靈困頓時,回想奧塞美術館的如詩之旅,單純絕美,恍若穿越平靜光廊。
胡言亂語也成文,感謝部落格開了另一扇門。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