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菲爾鐵塔真的美嗎?
一周巴黎,三次近身相遇,艾菲爾經驗如洗桑拿浴。
@誰敢誠實說:鐵塔其實不太美?
第一次遇見鐵塔,盛夏的早晨。半日遊團首站,停泊在夏樂宮(Palais de Chaillot),旅遊書上說這裡是觀賞艾菲爾最佳地點。
夏樂宮在鐵塔西邊,東望塔身,逆光,灰濛一片。13歲的兒子難掩失望:「什麼?那個灰灰瘦瘦的的鐵架子就是鐵塔喔!」興致索然加上高溫燥熱,兒子坐在夏樂宮人類博物館前的陰影下,抱頭休息。
我勉強拍了幾張照片,有夏樂宮鍍金的青銅雕像當前景,個個體態纖美、金光璀燦,艾菲爾既是背景,就算沒有想像中的優雅,照片構圖上不至於太單薄。
夏樂宮看鐵塔,不能早上來的。每年有那麼多人在不適當的時間與鐵塔初相遇,卻很少聽聞抱怨。沒人敢誠實說它難看,惟恐被譏為老土;也許多數人不在乎它美不美,只在乎有沒有來過。
鐵塔美與醜,鴛鴦蝴蝶派是不能不在乎的。
@讓遊人有「家」的感覺?
一座鋼塑鐵鑄的瘦塔,反反覆覆地向全世界行銷浪漫,經過一百年還在賣同樣的畫面,怎麼能不計較它有沒有真材實料?
也許,換一個時差,就能更替一種光景。
想起一位經常旅行的朋友,每回到法國,習慣性地選擇住宿在巴黎艾菲爾鐵塔旁的希爾頓飯店。「我喜歡那種每天回『家』,都要穿過鐵塔感覺。」朋友說:「你一定要爬上巴黎鐵塔,一輩子至少要有一回登塔的經驗。」
朋友的叮嚀言猶在耳,我決定安排一家老小,二度朝聖。
晚上八點多走出地鐵出口,愈接近鐵塔,路邊攤愈多,人行也愈雜沓,直到鐵塔下,簡直像廟會,冰淇淋車、賣飲料水小攤、招攬孩童的旋轉木馬,全被吸到鐵塔下,人群垃圾並至,很容易讓視覺失焦。
趕快登塔吧!我們急尋入口。一見纏繞不清的排隊人潮又傻眼了。遊客都想登塔又都不想費體力,大家擠在電梯入口等待。
我一定要登塔。
@登高才見艾菲爾絕色
轉個彎吧!電梯搭不成,靠雙腳爬上去總成吧?爬梯也要付4歐元,但好處是入口沒什麼人排隊。
年近半百的老公和兩個小孩,都是標準的怕麻煩一族,他們寧願苦候塔下,成就我一人探險。
晚上九點十分登塔,興致勃勃邊爬邊算階數,每隔五、六十階,轉角處便張掛一張古老的海報,從1887年動工開始講故事,到1889年萬國博覽會期間,戴著高帽的紳士、撐陽傘、著長裙的仕女,絡繹登塔的新聞畫片,平添爬梯人的趣味。
「188、189、190……201、202」數到兩百多階就已經昏頭了,酸麻僵硬的小腿也愈來愈不聽使喚。後來的海報都隨便瞥一眼,再也沒體力細細品味。後來發現,原來階梯旁即標有階數,我還呆頭呆腦數了半天,真是白作工了。
360階!終於踏上第一層!眼界豁然開朗。
巴黎有意突顯老建築的典雅,都市限建高度,俯望巴黎市容,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,而艾菲爾鐵塔建在空曠處,黃昏憑空遠望,華燈初上的亮燈線條,舒緩向四面八方散射,夜巴黎不但不暄鬧,還有一種浪漫的光印。
@近身親炙,方識趣味
不眺遠景,近探塔下,更為驚艷。鐵塔內淺橙色的鈉光燈,配合天色逐漸墨沈,慢慢加強亮度,地面上的紛亂,在俯角中全成了不斷變化的趣味圖形。
當年鐵塔是由鋼鐵預先製成5公尺長的構件,再運到現場組裝,很像樂高玩具的拼玩,不到兩年便完成鉅作。而其優美,原來也是要近身親炙,才能感受它由纖細骨架所構築壯觀、卻不失優雅的趣味。
艾菲爾全高324公尺,第一層高度57公尺,設有郵局、播放紀錄片的電影院,以及紀念品店。第二層115公尺,有知名餐廳及更好的視野,但若不搭電梯,還得再爬359階。噢,隱隱作痛的小腿發出警訊,勸我別再往上作怪了。
白天登塔到第一層的遊人,喜歡買張明信片,蓋個鐵塔的郵戳,寄回天涯一角的故鄉;夜裡郵局結束營業,但夏天晚上十一點才打烊的紀念品店,仍有不少別處買不到的精美小禮物可挑選。
撰寫《旅行的藝術》的艾倫‧狄波頓認為,當我們不知如何擁有眼前美景時,最低層次的滿足便是買幾樣紀念品,讓美麗在回憶中再度閃現。
胸無點墨如我,除了紀念品,還想有再多一點點的人為記憶。
@見著了,便踏實了
惦念在塔下等候一個多小時的家人,急急下塔後,牽著兒女的手,步行到戰神公園的草地,躺下來等候每整點十分鐘的閃燈儀式。
草地上或坐或臥,情侶、家人、單身遊客,像等待花火似的盯著夜空不放。閃燈一亮,人群裡此起彼落響起尖叫和吹口哨的聲音,彷彿慶祝歡樂盛典。
只是這花火明滅之間不會有全墨的空檔,即使沒有閃燈,滿貫的鈉光,在黑暗中把鐵塔的骨架線條表現得十分具有張力,彷彿打通了巴黎夜空的任督二脈。朝望鐵塔的遊客,人渺塔巨,所有的視覺全部被幾步之隔的艾菲爾佔滿了,再也容不下別的心思。
向來懼怕草地蟲蟻的女兒,在艾菲爾「燈」塔視覺饗宴的炫惑下,遲遲不肯起身。「媽媽,艾菲爾鐵塔好漂亮,以後還要帶我來看。」她說。
翌日搭乘塞納河遊船,鐵塔視角隨著行程忽遠忽近。
艾菲爾的美是有邏輯的。近看比遠看有型,晚上看又比白天有氣氛。
這是因為鐵塔結構最精彩的地方就在底座,四面大弧,簡潔勾勒巴黎的風景,頗有中國園林月窗借景的逸趣;弧型的邊緣鋼圈線條特別經過設計,有如鑲了一層蕾絲邊,同時傳達了纖美與穩重,卻又毫不衝突,在世界建築中十分罕見。
不過,巴黎人可能見怪不怪了,從1855到1900短短的45年間,巴黎就舉辦了五次萬國博覽會,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炫技,展示法國化硬鐵為藝術的能耐,大皇宮、巴黎北站建築,都可見到類似的痕跡。
艾菲爾的底座需要近處才能細看,遠觀則有其他建築物擋眼,只能見到瘦長的上半身,難窺全豹。
巴黎逗留數日,幾乎每天都會在不同距離看到鐵塔。漸漸了解,即使沒能見識艾菲爾的美,也無礙它至尊的地位。
法國樸素畫家盧梭,在他名作〈睡著的吉普賽女郎〉中,描繪沙漠月空下一頭猛獅,看著沈睡的女郎,卻不打算吞食她。最妙的一筆是獅子的尾巴,在夜空中高高昂起,變成畫布左上角最精神、逗趣的神奇之筆。
鐵塔位於巴黎西面,無論你在那裡,只要看到了鐵塔,就知道自己的方向;迷路的遊人一瞧見它,心頭便踏實了。
它是巴黎的燈塔,也是這花都畫布中,天際線上不可或缺的點睛佳作。*
早晨由夏樂宮看鐵塔。
基座的半圓弧,線條優美,有如鑲了一層蕾絲邊
仰角看鐵塔,頗具趣味。
艾菲爾是巴黎永遠的燈塔。